一
邹皇后醒了,怀疑的眼光不停地在她身边闪烁。{79小說中文小說}
‘花’期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从丹桂到横翠,紧紧的注视让‘花’期的心越来越沉重。
其实,自己并没有那样想要杀采萝和邹皇后。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机会只有那么一点点,所以必须要眼疾手快——
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为了更好的活着。
邹皇后自请退位,然后去了掖庭。
‘花’期、丹桂、横翠,当年的五个人,采菲被贬至尚食局,一辈子不可能再回清宁宫,采萝则死于非命……
‘花’期心里吁了口气,因为有些事情,可以像以前一样,委委屈屈不‘阴’不阳地推到采萝身上。
但是‘花’期发现,邹皇后的犹疑已经变成了明明白白的全幽隐对自己的防备。
‘花’期很愤怒。
毕竟自己服‘侍’了她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哪一点不尽心尽力?哪一夜不细致周到?
就连她和明宗的‘洞’房之夜,那个给沉稳安静地给她擦洗、换衣的人,不也是仍旧是个姑娘家的自己么?
她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采萝才一死,她就这样直直地将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既不看横翠,也不看桑九,就这样,死死地,看着自己!
‘花’期蓦然间觉得无限委屈。
然后就开始愤怒着安慰自己:反正,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顾念这么多年的情分,就这样,卖了她吧!
但是横翠还在尽力弥合‘花’期和邹皇后之间的裂缝,只可惜,这两个人,都不想再回头了。
‘花’期在幽隐被防备得很严很严,她现在甚至都看不到幽隐这几个人的日常支出和邹皇后的嫁妆情形。
掌院的宫‘女’变成了丹桂——哦,邹皇后,也不对,是邹充仪,邹充仪赏了丹桂恩典,允许她改回自己的名字——桑九娘。
一直以来,桑九与‘花’期的关系都是淡淡的。
两个人的气场似乎相冲,说什么都处不到一起。
现下到了掖庭,就更不要说了。
‘花’期毕竟对采萝有愧,加上实在需要做些事情来表现自己的忠义重情,所以她****夜夜地给采萝念往生咒。
只是不知道采萝,会不会稍稍原谅她一丁点儿。
然后‘花’期见到了沈迈。
沈迈的形象,在她心中有了一个奇异的坍塌——
因为想嫁给这个人,所以她一直把这个人想象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将模样,就像,就像——‘花’期咬着嘴‘唇’想,就像穿上征袍盔甲的明宗一样,才好。
但是很可惜,沈迈这个从枪林剑雨中‘摸’爬滚打出来、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糙老爷们儿,怪眼,鹰鼻,阔口,虬髯,加上大手大脚,一副呼呼喝喝的粗嗓‘门’儿,怎么看怎么不像小娘子们愿意幻想哪怕一瞬间的夫君形象。
‘花’期下意识地否决了自己本来希望这个人与自己可能产生的关系。
但是她发现,沈迈很聪明,而且,很快就跟邹充仪形成了默契的同盟关系。
‘花’期皱起了眉头,心里想:有了羽卫总管守护,邹充仪还怎么死?
……
二
‘花’期开始在言语上顶撞,甚至侮辱邹充仪。
她明明白白地告诉邹充仪:“您和沈将军,似乎很合拍。”
一个皇帝的元后,怎么会跟八竿子打不着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头一次见面的武将,合拍?!
这是在暗示,邹充仪您,很会跟男人相处嘛!
邹充仪没有理她。
‘花’期却看到了她僵硬起来的胳膊。
‘花’期觉得很痛快。
但是‘花’期还是觉得,如果邹充仪不急着回清宁宫,那么外头就没有借口来收拾她了——
或许,‘花’期也是希望自己能跟着邹充仪再回大明宫的吧?
她的感觉其实很是复杂。
一忽儿,她希望邹皇后重新掌权,自己可以接着做风风光光的四品‘女’官,也许某年月日,皇后娘娘一高兴,就能给自己赐一‘门’体面的婚姻。
一忽儿,她希望外头的人能赶快解决掉邹充仪,然后按照约定,给自己挪个好地方,最后找个好人家。
一忽儿,她希望日子就像现在这个样子这么过,自己不用做活,也不用担责,只要做出一副委屈愤恨执着的模样出来,就能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了。
‘花’期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纠结的时候,明宗来了。
‘花’期从‘床’上一跃而起,梳头净面,描眉打腮,点上樱‘唇’,梳好螺髻,快速地穿上整齐的衣衫——
桑九在叫阿舍起来做菜了。
‘花’期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了房‘门’。
正房‘门’口,是与明宗须臾不离的孙德福。
‘花’期直直地看向他:你该明白的,我在邹充仪身边呆不住了,你有没有法子让我见见圣人?我答应给他当眼线的你忘了?当眼线的话我可就是归你的管的了啊!
桑九在一边,口‘吻’平静:“都睡吧,有事自然会叫你们。”
‘花’期的眼神连颤都没颤一下。
桑九算什么东西?她也配使唤自己?!别忘了,我才是四品‘女’官!我的品阶比你桑姑姑还高着一级呢!
但是孙德福也别开了脸。
孙德福,也别开了脸。
也就是说,明宗不会见自己……
没办法了么?
没机会了么?
到底,还是要跟外头,联手么……
‘花’期心里翻腾得厉害,黯然神伤,只得退后一步,低下头,闭上了房‘门’。
——你们,不要‘逼’我……
……
三
皇帝来了一趟,回去就宣旨立新后。
然后太后娘娘就来了。
想起小娘在清宁宫昏‘迷’时,自己还曾经贴身伺候过太后几天,‘花’期又是‘精’神一振:太后本来就看得起自己,若是能令太后一直喜欢自己,那以后万一邹家有事,自己是不是还能有除了当外头傀儡的第二路呢?
‘花’期兴致勃勃地收拾着自己,胭脂香粉,宫‘花’宝结,太后娘娘一向喜欢宫‘女’们鲜亮热闹。
可惜,太后娘娘来去跟一阵风一样,转眼就走了。
‘花’期没‘精’打采地卸妆。
横翠又来了。
她又来做什么?!
‘花’期很烦。
横翠看着她,眼神悲悯:“姐姐,娘娘唤你值夜。”
‘花’期:“忘了,不会了,娘娘有话就白天说,我不值夜。”
横翠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声道:“姐姐,那是主子,是咱们小娘,是清宁宫的旧主,你再怎么样,也得——”
‘花’期啪地一声把红‘色’宝石宝结扔回首饰盒子,冷淡地说:“我得怎么着?顾念着尊卑主仆?那也该她来教训我,何时轮到你了?我不去值夜巴结不是正好?你去啊!去跟你们家小娘好好谈谈心,聊聊朝局,再把我的事儿添油加醋地密报给她,不是正好你上位么?”
横翠被她说得眼圈红透了,捂着嘴饮泣:“姐姐,我只不过是希望你跟小娘和好!咱们五个人来的,如今采萝死了,采菲被发配,只剩了咱们仨还能守在一起。可如果你们俩一直这样别扭下去——姐姐,你什么时候见奴才别扭得过主子的?我是好心啊姐姐……”
‘花’期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她:“采菲不过是去了尚食局,不是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儿的么?至于采萝,我倒是每日替她诵经,也看得见你为她伤心,可你们家那位小娘呢?见了圣人了,见了太后了,可曾替采萝问过一声儿?她还能跟沈迈那个人那样和睦相处!不就是因为像沈迈的夫人,采萝才死的么?!”
横翠连连摇头,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失望:“姐姐,你这是,强词夺理……”
‘花’期懒得再开口,转身上了‘床’,面朝里躺着去了。
横翠走了。
‘花’期脸上的神‘色’却‘阴’沉起来。
看来,自己还得再作态一段时间,不然,难道现在就跟邹充仪翻脸么?
……
四
福王妃忽然欺上了‘门’。
‘花’期十分愤怒!
不就是来了掖庭么?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叫嚣了!
她不自觉地又拿出了清宁宫掌宫‘女’官的气势,好好地给了福王妃一顿!
然后就是福宁公主。
‘花’期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棍子抡到邹充仪背后的。
‘花’期登时傻了。
“小娘!”
‘花’期放声大哭。
是我先害你,是我一直在害你呵!
你怎么还能这样护着我?!
福宁公主的棍子是直直地冲着‘花’期和桑九去的,而邹充仪那柔弱单薄的后背,却硬生生地替她们两个挨了一记!
邹充仪嘴角鲜血溢出,面如金纸。
‘花’期紧紧地抱住了这个从十岁开始一天都没有离开过的小娘子,哭喊:“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你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邹充仪睁开眼,看着‘花’期,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低低的声音,只有离着最近的‘花’期和桑九能听到:“别怕,我没事……这样,总算是够还你这几年受的无数委屈了罢……”
‘花’期心神巨震,脱口哭喊:“小娘,你不要这样说,是婢子对不起你——”
顿住,‘花’期惊觉自己竟然说出了心里的话,急忙扭脸冲着旁边的宫‘女’们哭喊:“来人,快去找御医!”
邹充仪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停顿,脱力一般,倒在了桑九的怀里,稍稍缓了缓,才又站了起来,亲手把挥棍的福宁公主推出了幽隐。
‘花’期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邹充仪到底发没发现?
邹充仪到底对自己是怎样一个处置?
邹充仪她,到底,对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千金之躯,可是硬生生地替自己,挨了一棍子呵……
‘花’期只好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像是在替邹充仪担心,像是在哭自己的命运,像是在哭被莫名杖毙的采萝……
寿宁公主也来了。
‘花’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到底是让寿宁公主狠狠地折辱邹充仪、令事情闹大好,还是维护着邹充仪,让她免于与寿宁公主正面冲突才好?
‘花’期做着前后矛盾的事情,说着前后矛盾的话。
最后自己也由不得沮丧起来:还不如,站着不动的好。
但是‘花’期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寿宁公主终于成功地被‘花’期‘激’怒了,长袖一拂:“今日必要打死你们这两个不知尊卑上下的奴才!”
内‘侍’们的摁着‘花’期桑九跪在了当院。
‘花’期心里觉得茫然起来。
怎么,就要死了么?
就要——这样死了么?
‘花’期忽然坦然起来:也好,这样死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经的龌龊心思,不知道自己曾经挑唆着明宗打死了采萝——至少,为了给邹充仪留面子,明宗是不会告诉邹充仪的。那也就是说,自己在小娘心中,仍旧是那个温柔执拗忠心耿耿的‘花’期。
“多谢寿宁公主成就了我二人的一世忠义之名!”
‘花’期的笑容神经兮兮的,怪异,飘忽,似乎压根就不在乎到底是生是死。
不过,沈迈来了。
沈迈救下了自己和桑九,还有一院子的人。
‘花’期心存感‘激’,很想给他亲口道谢,于是就去了:“婢子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将军来日但有差遣,婢子万死不辞!”
沈迈却不领情,手一挥:“一边儿去!我跟你主子说话。”
‘花’期很不高兴,很受伤,很愤怒。但是,自己不过是个奴婢,这样贸然上前去跟外男‘交’结说话,的确很不合规矩。
——但,桑九怎么就行?!
横翠过来扶住了她,轻轻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扶回了自己的房间。
‘花’期躺下,眼神更加茫然了。
横翠给她脱了鞋子,整理好‘床’铺,低声道:“姐姐,你安心养伤,外头一应事情都有我和桑九。”
‘花’期眼神一闪,冷冷地看向她:“我便不养伤,外头的一应事情,不也在你和桑九的手里么?”
横翠垂下头,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花’期觉得没意思起来,伸手掩住被福宁公主踢中的‘胸’口,闷闷地咳起来。
……
五
新后来了。
‘花’期的心砰砰地跳。
要开始争斗了么?
接着是赵贵妃。
然后是所有的嫔御们。
‘花’期看到了耿美人。
她的眼睛一亮。
当年,就是她先来找的自己!
刘才人早已死了,并没有供出自己。
那么现在剩下的那个知道自己事情的人,就是耿美人!
如果能跟她取得联系,那自己就不用这样不死不活的了!
‘花’期凑了上去。
耿美人转头对着她的贴身‘侍’‘女’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看了自己一眼。
‘花’期心中如鼓初擂。
可是邹充仪却笑眯眯地冲着横翠发了话:“你带你们姐妹都去屋里坐坐,也吃些水解解热。我们自在说话,这边留‘花’期桑九就好。”
‘花’期被定定地钉在了邹充仪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花’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自己的确是被怀疑了。
而且,被怀疑得十分彻底。
接着,横翠她们竟然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自己撵回了房间!
‘花’期坐在屋里生闷气。
忽然,一个小纸团儿扔了进来。
‘花’期如同听到一声闷雷一般,吓得浑身一抖。
连忙回头去看房‘门’,刚刚被自己关得紧紧的。
‘花’期扑上去,一把抓起纸团,紧紧地合在手里,喘息半天,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才抖抖地打开纸团,上面只有三个字:“谢缤纷”。
……
六
到掖庭已经一年了啊。
大家都有些恍惚。
所以晚上,睡不着的‘花’期和睡不着的邹充仪在院子里遇到了。
话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若非掩耳盗铃,‘花’期,你今日焉有命在?”
“小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邹充仪当时的表情让‘花’期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抖。
“‘花’期,死了的人都在天上看着。有采萝,也有别人。看你怎么做,看我怎么做,看那些人,都会怎么做。”
“人在做,天在看。是不是就指这个?”
“我是问心无愧的。所以我不急,不气,不羞,不恼。因为我知道,善恶有报,因果相循。”
“‘花’期,你其实一点都不知道,我这一世,有多宝贝你们四个人。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那时我昏‘迷’不醒,所以没有救下采萝。所以我不会再让自己有任何机会沦落到那样危险的情况中了。我会用自己的一双手,护住所有我想保护的人。‘花’期,你自己想不想留在这个范围里,都随你。如果想走,我自会向圣人求恳,放你出宫回家,甚至,我可以让祖父出具放奴书,放你一家子的奴籍,送你盘缠,自去过你们的逍遥自在小日子。以前的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花’期的心往下沉。
邹充仪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自己不能认。
绝绝对对不能这么认!
她没有证据!
她没有人证、没有物证,自己和耿美人的联系,二叔和宝王的关系,这些东西,一旦认了,就是全家族的塌天大祸!
‘花’期白着脸,抖着声音,却还在硬扛:“娘娘既然已经认定我做过错事,何不拿了证据出来?若是这样软刀子割人,婢子是不认的!”
邹充仪苦笑中带着放任自流的淡漠:“当然,如果你执意要留在我身边,做你自己认为对的那些事,我也由你。只是,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
‘花’期越听越觉得是诅咒,不由得高声喊了起来:“娘娘到底想说什么?让我多行不义必自毙么?婢子没有做过错事……”
‘花’期还想继续争辩下去,可叶大出现了,说了一句椎心刺骨的话——
“‘花’期姑姑,娘娘让你退下,你最好安受奴婢的本分!”
安受,奴婢,本分!
是呵,自己,不过是个奴婢,而已!
奴婢有奴婢的本分,奴婢就该卑微,就该听命,就该匍匐在地上像一只蝼蚁静等着被人踩死!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不是蝼蚁!
我姓武,我是则天大帝的后人,我有着世界上最高贵的血脉!
我怎么可以只当一个安守本分的奴婢?!
‘花’期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就这样吧!
就到这里吧!
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然后,等一切重新开始时——
‘花’期狠狠地咬着衣襟,在心里恶毒地发誓:羞辱我是吗?那么,你就等着好了!我会让你,尝到这个世上,最最惨烈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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