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博在走回汽车的路上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又重新望见那座铁门。这时他尽力想忘掉刚才那座小农舍,向弗劳伦蒂娜保证,“你就要看到世界上最美的城堡了。”
“你别再吹牛啦,爸爸。”
“世界上最美的。”阿博平静地重复道。
弗劳伦蒂娜笑起来。“我去把它与凡尔赛宫比较一下就知道了。”
他们钻进汽车,阿博开着车进入铁门,这时他又回想起最后那次被装入卡车从这里出去时的情景,然后他们驶上通向城堡的一公里半的车道。往事一下子涌上阿博的心头:与男爵和利昂一同度过的童年的美好时光;在德国人的铁蹄下于地牢中苦熬的悲酸岁月;以及俄国人把他从心爱的城堡里带走的那个最凄惨的日子,当时他曾想可能永远不会再见到这座建筑了。可是现在,他——乌拉德克·考斯基威克斯又回来了,是凯旋而归,是要来重新获取他失去的一切。
汽车在弯曲的道路上颠簸向前,父女二人一直保持着期待的沉默,他们终于绕过最后一道弯,迎来罗斯诺夫斯基男爵的家宅。阿博猛然将车刹住,凝睇起他的城堡。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现在还有何话可说!——只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谛视一片遭劫的废墟。阿博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城堡已被炸成断垣残壁。
阿博和弗劳伦蒂娜缓缓爬出汽车。两人仍然不说话。阿博的泪珠已滚落到面颊上来,弗劳伦蒂娜牢牢地紧抓着父亲的手。这里只剩下—堵墙,也是岌岌可危地站立着,成为这座城堡昔日光彩的一个象征;其余的纯粹是一堆破砖烂瓦和红色石块。阿博的心已经破碎,再无法向女儿提起那些高大的城墙,排排厢房,多间厨房和无数的寝室。他向那三个现已变得扁平且已长满深厚绿草的土堆走去,那里便是男爵、其子利昂和心爱的姐姐弗劳伦蒂娜的坟墓。他在每座坟墓前都要停留许久,禁不住想到假若利昂和弗劳伦蒂娜未遭横祸,现在一定还会活着。他跪在他们坟头的正面,这三人送命时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女儿立在父亲的身旁,一只手抚按着他的肩头,仍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阿博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废墟,那横躺着许多破碎条石的地方就是当年充满欢声笑语的富丽堂皇的厅堂。阿博仍旧一言不发。两人手拉着手来到地牢前。阿博走入潮湿的地牢小间,在靠近格子窗的地方坐在冰凉的地扳上——那格子窗现在实际上只剩下一半。他摸着套在胳膊上的银镯子,—圈一圈地转动起来。
“你父亲我就在这里整整生活了四年。”
“这简直不可能!”弗劳伦蒂娜惊叹,她没有坐下。
“现在比当时好多了,”阿博道,“现在这里至少有新鲜空气,可以见到飞鸟和阳光,人感觉是自由的。可那时除了黒暗和死亡什么也没有。不但空气中充满死的气息,最惨的还是人心中只存有死的希望。”
“走吧,爸爸,我们还是离开这里的好。再待下去只能使你更加悲伤。”
弗劳伦蒂娜将不忍走开的父亲拉进汽车,她开着车缓缓走上那条长长的车道。当他们真的是最后—次驶出那座大铁门时,阿博再没有回头张望他城堡的废墟。
在返回华沙的路上,阿博很少说话,弗劳伦蒂娜也放弃了使他快活起来的打算。只听到父亲简单地说:“现在我一生中只剩下一件必需办的事了”弗劳伦蒂娜弄不清他究竟是在指什么而言,但她并未要求他进行解释。不过,她确实在回国途中劝诱阿博在伦敦多待了一个周末。她认为,这样肯定能使父亲稍许开一开心,甚至可以帮他忘记那位令人肝肠痛断的老养母和他在波兰的那座已被炸为平地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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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们飞往伦敦。阿博很高兴又回到一个可以与美国迅速取得联系的国家。他们刚一在克拉里奇旅馆定好房间,弗劳伦蒂娜便跑去寻找旧友和结识新朋了。阿博待在旅馆把时间花费在阅读前一段堆积起来的旧报上。当他看到在他离去期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心中满不高兴;这使他清晰地意识到世界上没有他,地球也会照样转动。当天《泰晤士报》的内页上有一条消息引起他的警觉。他不在家,果然出了大问题!前一天上午,一架州间航路公司的维克斯子爵号飞机刚从墨西哥城起飞便当即坠毁,十七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部丧生。墨西哥官方立刻指责这是由于州间航路公司缺乏飞机检修保养能力而致。阿博拿起电话,请女
话务员接通跨洋线路。
阿博心想,星期六可能就得回芝加哥去。他翻查着随身携带的小通讯录,找到国内的电话号码。
“需要等候三十分钟左右,”另一个话务员以标准的英语说。
“谢谢您,”阿博说着躺到床上,将电话放在一旁,思考起来。二十分钟后,铃声响起。
“先生,您的跨洋长途已经接通,”又是那个讲标准英语的话务员说。
“阿博,是你吗?你在哪里?”
“是我呀,亨利。我在伦敦。”
“您通完了吗?”第一个女话务员插进线路里问。
“我才刚刚开始说话,”阿博说。
“对不起,先生,我的意思是说,您是否已接通美国?”
“噢,是的,接通了。谢谢您。上帝呀,亨利,他们这儿的人好像在说另—种语言。”
亨利·奥斯本笑起来。
“喂,我问你!你听到那架州间航路公司的维克斯子爵号飞机在墨西哥城坠毁的消息了吗?”
“不错,我知道了,”亨利回答,“但您完全不必为此事担忧。那架飞机早已保过险,公司已经得到全部赔偿,因此他们并未遭受损失,其股票仍然保持稳定。”
“在我所关心的事情中,保险金问题应排在最后一位,”阿博说。“这反而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最好的机会,我们可以做一次小型的试探性进攻,以查明凯恩先生的体格究竟健康到何种程度。”
“阿博,我怎么听不大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你仔细听着,我来给你详细交待在星期一早晨股票交易所开门后我需要你做的事情。星期二我将抵达纽约去亲自谱写这一乐曲的最后强音。”
亨利·奥斯本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阿博·罗斯诺夫斯基的指示。二十分钟之后,阿博将话筒挂到电话机上。
他的电话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