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上,绮云正愁眉不展之际,从外面走进一名侍卫,对着赫连勃勃跪下行礼,说道:“禀报陛下,陛下昨日交代要小的,好好照看那晋国的俘虏毛司马。可是那毛司马进了监牢一直不肯吃饭,声称要绝食自尽。”
赫连勃勃听闻,手中的酒杯往地上摔去,瓷片碎裂的声音令人生寒。他剑眉上挑,怒道:“让他绝食好了,朕没有砍了他的脑袋,是看得起他。他再绝食,明日就叫人拖出去削了他的脑袋。”
王买德站起身来,劝阻道:“陛下,不可。那毛修之官居司马,当时是代替了关中王镇恶一职的,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而且此人心胸大度,性格谨慎,考虑事情细致。砍了他,还是不如招降他的好。何况大王礼遇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汉臣投降,效劳于陛下的。”
赫连勃勃沉吟片刻,说道:“只是这老匹夫不肯投降,如何是好?”
正在赫连勃勃恼恨无措之时,绮云站起身来,施礼说道:“陛下,这事不如交给我。绮云愿试一试劝降他,让他效劳于陛下。”
王买德看向她,有些惊喜地说道:“你们都是从江南过来的。郡主肯效劳这件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赫连勃勃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赞许,“好,现在就交给郡主去办吧。来人,带了郡主去劝降毛修之。不过,那监牢里是个阴森腌臜之地,你一个女娃儿不太方便。不如,让定儿陪你一起去吧。”又对赫连定吩咐道:“定儿,好生带了郡主过去。朕等着郡主的好消息。”
赫连定面带欢喜,带了绮云得令而去。看着他们告退离去的身影,赫连璝眼中闪过几分嫉恨,而那赫连昌则眼睛未抬,只是低头饮酒,似乎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绮云和赫连定一起,在侍从的带领下,进了关押毛修之的监牢。
监牢内阴暗潮湿,隐隐散着血腥味,里面不时传来阵阵惨叫声。绮云和赫连定穿过重重看守,进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才是关押毛修之的所在。绮云想毛修之官居司马,是赫连勃勃的第一要犯,自然是重兵看守。
站在毛修之的牢房前,绮云对赫连定说道:“五王子,劳烦你在外面等候,我和毛司马要好好谈谈。”转身面对侍从,说道:“劳烦这位大哥,毛司马已经饿了很久了,你去准备一些清淡的菜食来。”赫连定和那侍从都应声退下。
绮云走入牢房,整了整衣衫,寻了一块较干净的地方,面对毛修之,从容跪坐下来。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瞅着毛修之。毛修之坐卧在杂草之中,低头垂目并不理她。
二人默坐一会,侍从端了些酒菜茶水,拿了碗筷,摆在矮几上,就退下了。绮云看那酒菜颜色清淡,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觉得味道尚可,于是细嚼慢咽地吃起来。不多时,一半多饭菜就进了绮云的肚子了。
毛修之本就饥肠辘辘,闻到菜香,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绮云,有些好奇,讥讽道:“灼华郡主,你现在是赫连勃勃的座上贵宾。不在大殿上吃美酒佳肴,反倒到我这牢狱之中来吃牢饭,真是一件稀奇的事儿。”
绮云咽下饭菜,抹了抹嘴巴,答道:“我之前在大殿中没有吃饱,而且你这儿的饭菜更香。”毛修之哼了一声,并不理她。
绮云并不以为意,叹道:“这么香的饭菜,不知我明日还能不能吃到了。我在大王那儿立了军令状,如果完成不了,明天那骷髅台上又会多出两颗头颅了。可惜了我这如花少女,要陪你糟老头子一起死,有些冤枉。”
毛修之嗤笑道:“又没有人请你来赴死,是你自己枉送了性命。”
绮云自嘲地笑笑:“是啊,也没有人强迫我来,是我自己主动请命。我心想你虽然是个半老头子,但也算是一名江南风流名士,要么因服用寒食散而身亡,逍遥成仙;要么战死疆场,大丈夫马革裹尸还,倒也罢了。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之中,实在愚昧,可惜可叹哪!”说完,摇头不屑。
毛修之怒斥道:“贪生怕死,你一个小女娃懂什么忠孝节义?”
绮云浅笑道:“我也不知什么叫贪生怕死。绮云只知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人生苦短,生在这乱世之中,有如尘土一般,随风飘扬,半点不由人。你的生命还在,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就可以有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它?须知若是萤火尚能发光,就是草木也能染绿。生命消逝了,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绮云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若说忠孝节义,你忠于晋朝。可惜,晋朝已经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你若忠于刘公,刘公不日就会篡夺皇位,自己另立新朝。何况此次关中大败,首因就是刘公为掌朝政大权,退回江南,只留下未及弱冠的义真镇守关中。
义真文韬武略,才华出众,可是毕竟年轻,偏偏遭逢赫连勃勃这样久经沙场的蛮夷对手。再加上刘公将主力带往江南,义真只有坐等晋军援兵前来,而贻误战机。现关中已经丢失,要将军这样的人来为之殉葬,岂不可笑?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现在独善其身尚且做不到,谈什么兼济天下?”
毛修之听言,不禁心有所动,抬头看向绮云,但依旧默然不语。
绮云瞅了他一眼,接着又道:“毛司马,你若绝食身亡,只为那骷髅台上多添了一颗头颅,长安城里多了一缕冤魂。如果你今日留下性命,以你的才华一定能到赫连勃勃的重用。对这个杀人狂魔称臣,确实十分为难,但你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一方百姓谋福利。如果在夏国为臣,劝说赫连勃勃少造几座骷髅台,拯救不少生灵,这不也是功劳一件吗?”
毛修之听到这里,动容不已,肃然振衣起身,向绮云一揖到底,“郡主,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郡主虽然年幼,见识却在我毛修之之上,我真是白活了这把年纪。”
绮云也站起身来回礼,口称道:“不敢,绮云口出狂言,让毛公见笑了。”
二人重新隔着矮几对坐,绮云为他布置碗筷,请他用餐,“毛公几日都没有进食,腹中饥饿,先用些清淡的食物。”
过了一会,绮云见他吃了一些,提醒道:“毛公,你饿了许久,眼下不宜过饱,吃了些清淡的即可。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若是那赫连勃勃发怒了,就再也不给你‘兼济天下’的机会了。”
毛修之听言站起身来,整整衣冠,昂然走出牢房。等候已久的赫连定立刻迎上前来,对毛修之施礼,陪笑道:“毛司马,在下赫连定。我父皇一向看重先生,若今日先生投了我父皇,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又转身对绮云作揖,“郡主,有劳了。”
毛修之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夫承蒙你们看得起,就留下一条贱命,效劳于你们赫连氏吧。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走吧。”
三人出了牢狱,直向大殿走去,快到大殿门口时,绮云对赫连定告罪说道:“绮云得以说动毛公,你们夏国又多添一名勇将谋士,绮云任务已然完成。现下,我之前饮酒过量,头昏目眩,进去了恐怕有失礼仪。所以,请恕绮云先行告退了。”
毛修之一把拦住她,低声道:“你不进去当面告辞,就不怕那赫连勃勃砍了你的小脑袋?”
绮云淡笑道:“此时,陛下肯定更愿意看到你。万一要砍头,也是先砍了你的,因为你冒犯他在我之前。”说完,未等赫连定挽留,就翩翩离去了。赫连定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赫连定领了毛修之进了大殿,毛修之告罪,口称谢陛下不杀之恩。赫连勃勃大喜,加封官职,邀其入座,众人也上前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