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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学校里寂静空荡,一排排校舍放佛一只只黑色的巨大怪物,觇窥着晚归的学生们。寒风刺骨,校门口小卖部投射出来电棒灯管惨白的光还能让人感到阵阵暖意。张振安跟他的两个朋友强子和黄胖子逗留商量了好久,决定一起先到强子家说明情况。强子情绪非常低落,他没说可否。穿过小卖部的灯光,前方出现了一个女生的身影,她正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超过她,三人发现原是白天尴尬撞见的赵茵茵。那女生停住了脚步,见三人超过一段距离,才起步继续推行。三人默默骑车,强子突然刹车停了下来,说她链条断了。众人都刹住车站着,转身向后看。赵茵茵见了,像是吃了一惊,连忙推车拐到道路左侧,想越过众人。强子蹬车靠上去堵住了她的去路。赵茵茵几次想寻路离开,见对方不让,咦了一声,这才站住不动。她身体异常瘦削纤长,个子高出强子整整一个脑袋,比三人当中最高的张振安还高一些。她非常瘦,放佛一阵风都能吹倒她。张振安不知道强子想干什么,在他看来,他的朋友并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找别人麻烦,逗乐打诨才是强项。这个女生看起来弱不禁风,楚楚可怜,正是合适的对象。只是强子心情很差,情绪也从来没有如此低落过,他也不像是要开对方的玩笑。

赵茵茵的车链条的确断了。变形的车篓里盘卧着断裂的车链条,同在的还有一把短镰刀。强子问你怎么到现在才走。赵茵茵看起来很不自在,埋着脑袋犹豫一下,才回答说学校有点事。强子说天那么晚了,我们帮你推去修车,不等对方同意,他就安排张振安去搀车。张振安一时搞不清楚强子葫芦里卖什么药,而且那女生看起来也没有愿意接受帮助的意思,于是站着没动。赵茵茵说她家就在河南,说罢又要离开。强子啧了一声,支起自己的自行车,上前去挤靠赵茵茵,这才迫使对方松开自己的车把,接着把车交到张振安手上。赵茵茵的自行车是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学生们还在骑乘的已经不多。张振安扶着车,胡思乱想,不愿动步,强子已经邀请赵茵茵坐上他漂亮的变速车的后座,率先离开。他跟黄胖子对视一眼,见黄胖子摇了摇头。

一公里外一个回家必经的路口有一家修车铺,众人骑车赶去。天边最后一点暗红已经褪去,包子形的月亮斜挂在天上,整个马路亮堂堂的。三个男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没人提及白天遇到的不快,赵茵茵一声也不吭。张振安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在恍如透明的空气里翻腾起淡淡的白雾,心中的疑惑却如同这温湿的水气般快速消散。他眼前的这个强子动作举止文雅得体,言辞神态也平和庄重,放佛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笼罩着让人惊讶的善良纯洁的光辉。他像个绅士,这一幕让张振安觉得很惊奇。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并不了解他所认识的这个朋友,他怀疑是不是因遭受打击从而导致人性情大变。他期待这样的改变。

十字路口并不远,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这个十字路口分布有商店,饭店,酒肆,布店和粮油行等等,路口东靠外围有一家修车铺。路口灯光阑珊,修车铺隐没在在灯光外阴影里,众人心觉心觉不妙,走近一看,铺子果然关着门。昏暗的空气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模糊不清,捉摸不定。赵茵茵指了指南下的路,说我家就在河南,说着要来接管她的自行车。张振安已经准备松手了,强子出声说不行,让我们再送送你吧。

南去的道路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土路,右侧是一条刚修整过的、又陡又平的水渠,水渠连接着严河,河岸两侧结着冰,月光下放佛是两条晕白的衣带;另一侧紧贴着道路是一条干涸的小河沟,河沟左侧是一排有些年头的柳树,柳树姿态狰狞,放佛在张牙舞爪般,再向外便是大片旷阔的田野。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骑着车,没有人说话,只有自行车发出的各种声音穿刺着这寂寥清冷的空间。队伍穿过一个地势凹下去的、石板铺成的小桥,路面宽敞了一些,远处突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汽笛声。队伍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赵茵茵打破了沉默说起话来。她提到了刚刚考完的期末考试。她称这次统考全县都有排名,学校总体考得应该还算可以。她说张振安考得不错,张振安询问他还不知道的两门课的成绩。赵茵茵回答说这个她不知道,她知道总分,接着报了个数字。张振安觉得还行,问赵茵茵考了多少,她又报了个数字,分数比张振安高几分,张振安大感失落。赵茵茵说连忙你是年级第二名,她说话又急又快,中间会突然停顿下来,放佛急速飞翔的小鸟撞了墙,稍微眩晕一会,再次飞撞向第二堵墙壁。她说所有的成绩都已经出来,结果在周老虎那里,而资料她是帮助整理的。两个人又聊了一些考卷的细节,强子突然说你们这些好学生能不能消停会,黄胖子说真让人受不了,他问赵茵茵坐船是不是不要钱,赵茵茵回答说他们家是交粮食的,话题于是转到船渡上来。众人没聊几句,视野前方出现了几户零星的人家,点点晕黄的电灯光点缀其间。赵茵茵说渡口要到了。队伍拐了个Z型弯,穿过了人家门口狭窄的过道,拐上了一条只能单车行走的小路。此时月亮被云彩遮住了,只有满天的星星在眨着眼睛,视野更加的昏暗。小路两旁长着半人高的枯草,狭窄的过道笔直地延伸到远处黑暗的虚无里。张振安顿时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如果是一个的人话,他怎么也是不敢走的。后面的黄胖子很不耐烦地催促他,他才硬着头皮前行。他控制着两辆车并行,占据了所有的路面,草叶不停地拂打手面,又痒又疼,他不敢停下来抓挠,草丛里随时有可能冒出个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前面的两个人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说什么,骑放行佛蜗牛在漫步一样,张振安烦躁不已,大声催促,声音吓到了自己。轮船的汽笛鸣声又响了起来,声音清晰悠长。队伍加快了前行的速度,小路似乎无际无尽,张振安感觉自己的尿意强烈起来,就在他觉得身体无法忍受之时,眼前逼仄的空间豁然开朗。队伍拐了两个小小的弯子,绕过一个小土坡,潮湿泥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宽广的严河出现在众人眼前。

男生们支好自己的自行车,簇拥着赵茵茵和她的自行车挪下了高陡的土坡。赵茵茵连说不用不用,强子说没事没事,他掌着车龙头,我在车后帮忙拖拽。从河面的方向吹来了风,浓浓的水腥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放眼望去,广阔的水面泛着点点银色碎光,七八艘装满货物的轮船头尾连接着,缓缓驶过,发出低沉悠长的气笛声,激起的水浪有规律地拍打着河岸,撞击出哗哗的声响。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大河对面村庄里点点的灯光放佛和这个满天的星光融合成了一体,让人产生一种朦胧的空间错位感,世界都变得虚幻起来。渡口正有一只渡船停靠在岸边,摆渡的是个老头子,手里抓着木橹,嘴里叼着根烟,红色的火点或亮或暗的。众人渡船边,老头儿大着嗓门说怎么才放学。男生们手忙脚乱,帮忙将自行车搬到船上,在船沿上卡住了,老头儿一手将自行车提了起来。赵茵茵扶着自己的自行车说说你们先回吧,老头子吧嗒吧嗒两口烟说大轮船还没过去呢。男生们转身离开,听到赵茵茵说谢谢你们,都掉头往后看,听到赵茵茵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次。老头子说你这几个同学人不错,哪里的啊。男生们一路小跑离开岸边,头也没敢回,登上了坡才向坡下望去,船群的最后一艘船已经开了过去,渡船好像也准备离岸了。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起,紧接着几个骑车的人影带着说话嬉笑声出现在了拐弯口。张振安一边招手一边冲着坡下大喊,对方似乎没有听见。强子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船终于停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就帮忙的事情发生了争执。事情是张振安提出来的,他觉得这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黄胖子立刻表示反对,他认为这完全是多管闲事。强子说爱来不来,没人强迫你来。黄胖子大声说自己的屁股还没有擦干净,还帮别人擦屁股,我看这是病得不轻。黄胖子看起来情绪激动,态度坚决,强子倒是细声慢语的。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强子先不说话,队伍沉默了下来。虽然闹了不愉快,黄胖子却没有离开队伍。三个人赶到强子家的时候,电视里刚好响着新闻联播开场的声音。三人刚进堂屋,就感到了气氛的异常。强子爸爸皮笑肉不笑的,说先吃饭,便进了里屋;强子妈妈冷着脸,重重地将一碗烧得乌黑发亮的肉块扔到大桌上,然后给每个人盛来一碗棒面稀饭,各分一块糖心烙饼。三个人各顾着埋头吃饭,肉块像是兔肉,却咸得要命,放佛整袋盐都放进去了。吃完饭,三人到院心的水缸舀水喝。三个人在水缸边站了一会,都没有说话,接着回到屋里坐着看电视。强子爸爸在里屋招呼强子,语气颇为不善。三人面面相觑,畏畏缩缩,欲动又止。强子爸爸催促声更急,强子大声地说我同学还在这边呢。强子妈妈刷完了锅碗,进屋说时间不早了,让两个小客人早点回家。张振安连忙说今天的事情主要是某某人(那个首先掏烟的学生)的问题,他们也不是故意的。黄胖子说你们不要打强子,学校老师已经打过了。强子妈妈连声说晓得了。两个人被强子妈妈请出了大门,张振安回头向门里望,看到强子的身影闪了一下,应该是去里屋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自己回家可能要面临同样的遭遇,眼泪突然涌在眼眶里打转,哭着嗓子对强子妈妈说你们不要老打小孩。强子妈妈催促两人早点回家,就关了门。张振安和黄胖子在门口站了一小会,首先听到了强子妈妈大声责骂的声音,“往死里打!”她重复说,接着院门里便传来了让人心惊肉跳的尖叫声,张振安和黄胖子相互看了一眼,立刻离开了院门。两个人在马路边匆匆分手,各自回家。

张振安回到了家,妈妈正在院门口张望。妈妈问你怎么才回来,张振安回答说在强子家吃饭的。妈妈说你今天是不是在学校玩火,差点把学校烧了。虽然早有准备,张振安还是心里一紧,慌张起来,他说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应该年级第二。妈妈说你不要骄傲,好好学,顺手从车篓里掏出割草刀,发觉了异常,在灯光下检视了一会,指着张振安说你就不会让人省心,看你爸爸怎么治你,接着告诉说哥哥平回来了。张振安大声说今天火也不是我烧的。满怀委屈恐惧,张振安进了爸妈的房门。爸爸躺在床上,平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刀削山芋皮,黑白电视里正放着什么节目。哥哥平比张振安大六岁,在省城读大学。张振安扭扭捏捏靠了过去,憋着嗓子叫了声大哥,眼睛窥视着爸爸。爸爸问你是不是在学校放火了。张振安说我没放,别人抽烟点着的。爸爸说你没放,怎么被老师叫办公室去了,你给我跪下来。张振安跪在床边。爸爸抽出搭在床头的皮带,一边责骂,一边往张振安背上甩。张振安穿着厚厚的棉衣,抽打发出声音很大,却并不疼。他吓得失声哭起来。平立刻站起来挡住了爸爸,妈妈闻声也进了屋。平说你回屋睡觉去,张振安连忙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

张振安躺在床上,蒙着半个脑袋,蜷缩着身体,眼睛盯着房顶大梁上的一个斑块,忍不住地伸长耳朵倾听爸爸和妈妈拌嘴的声音。也不知道流了几回眼泪,嘈杂的声音渐渐停息了下来,郑振安感到自己提着的心也渐渐回到了原位。又过了一会,妈妈抱了床被子进屋。张振安先是假装睡觉,妈妈铺被子的时候,他坐了起来,简单汇报了事故的前因后果,着重强调自己没有过错。妈妈说在学校要好好念书,不要惹事,又说家里赚钱不容易,哥哥上学要花很多钱。张振安这时还敢提学校要求家长到校的事情。妈妈唠叨了一会,铺好了被子,通知张振安睡床另一头就离开了。老棉被沉重而温暖,张振安感觉自己放佛躺在一只小船上,小船又平又稳,让人非常安心,转而他觉得自己放佛飞翔了起来,变成勇敢的海燕在无尽的暴风雨之夜穿行,一会又幻化为了雄健的苍鹰,飞翔在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天空,飞跃过广袤的田野,飞过校园。很多人的音容笑貌清晰了起来,如电影中的场景一样,一幕幕地或快或慢地闪过。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张振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支起了身子,加重的被子让他觉得不太舒服,有些喘不过气来。平正和衣倚靠在床头的灯光下看书,用脚跟弟弟打了招呼。床前的桌子上新摞了几本厚度不一的书,张振安爬了过去,随手取了一本,书面上画着一个外国贵妇人模样的女人,书名叫《安娜.卡列宁娜》。张振安在书本上见过作者的名字,此书也有所耳闻,顿时来了兴趣,向哥哥提出借书。平用普通话说我的书你要能看懂你就看吧,接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让他先去睡觉,这句话是用方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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