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欲颓,映着荒草连天,更显得凄凉无比。此时,从夕阳余晖中走来三人,为首的是一名老者:须发皆墨,满脸皱纹,像风中残叶般摇摇欲坠。他身后跟着两名少年男女,少女略大,鹅黄衫子,身段风流,眉眼妩媚,手中随意拈着几支野草。而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剑眉星目,白色长衣,手中拎着一口冰雪宝剑,如若细看,便会发现剑柄处有歪歪扭扭的两个秦国文字——银魄。
一行三人到了“铁槛庙”门口停住。少女扔掉野草道:“师父,这儿太脏了,我们是不是到前面的扬州府再歇息?”老者没回答,只是望了一眼“铁槛庙”三个大字就慢慢走了进去。少女讨了个没趣,便用手捅了捅身旁的少年,可怜巴巴道:“玄烬,你看这儿又乱又脏,我可怎么睡啊!”少年道:“师姐放心,玄烬会将这儿打扫干净的。”“哇——玄烬太好了。”少女用手勾住少年的脖子,容色娇媚,“师姐最喜欢玄烬了。”少女的气息喷在玄烬的脸上,顿时熏红了玄烬的脸。玄烬挣开了少女的手臂,略带慌乱地说:“师姐在外面稍候,玄烬这就进去打扫。”说完就疾步进了大殿,进入大殿后还能听到少女咯咯的笑声。
玄烬过了好久才安抚下那颗跳动的心。细细一打量,大殿还真是破败。突然他看见东南角有一条布帘,走过去一掀便看见稻草垫子上躺着一个女孩,只可惜浑身脏兮兮的,瞧不出模样如何。
“师父,这儿有一个人。”玄烬探探女孩的鼻息道。但老者似乎闻所未闻,继续闭目养神,而少女却来了兴趣,掩住鼻子,皱眉走了进来,看见女孩,小声嘟嚷:“真脏!”拿出水囊倒在女孩脸上,水冲掉她脸上的污渍,现出晶莹如玉般的肌肤。
“好一个标志的女童。”少女赞道。伸出手指捏了捏女孩的脸。玄烬淡淡地望了一眼,正想去收拾地方时,一股大力忽然传来,将二人撞开。玄烬顺力旋转,最后脚尖在墙上一点,稳稳地落在地上,抬头一看,就见少女站在不远处,吃惊地睁大了双眼。顺着目光看去,他也吃了一惊——老者抱着女孩,脸上尽是癫狂,口中不住地喊:“小乔,小乔,小乔……”
似乎老者的动作过大,女孩慢慢转醒,瞧见近在眼前的脸,吓得尖叫。“小乔别怕,别怕,有我在这儿……”老者紧紧圈住女孩,嘿嘿直笑。
“放开我,放手,哥哥,哥哥……”女孩连声叫唤,最后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玄烬二人面面相觑,心中俱是一惊:莫不是师父又发病了?
夜幕缓降,星光璀璨,方圆百里里漆黑寂静,只闻得几声野鸡叫唤,平添凄凉。
大殿中的篝火“噼里啪啦”燃得正欢。火光明灭,映着老者的脸忽明忽暗。女孩被老者紧紧抱在怀里,双瞳中水光闪烁,哀怜地望着少年少女。
“小乔,我回来了,别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老者抱着女孩嘻嘻直笑,但笑声凄惨锐利,吓得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口中模模糊糊的说:“我不是,呜呜……哥哥,你在哪儿……”小女孩的哭声吓得老者手慌脚乱,一个劲地说:“噢,别哭,小乔最乖了,别哭别哭。”可是小女孩哭声渐大,使老者本来发病的脑袋更糊涂了。
少女无奈地叹气,随手拾起一支木棍,百无聊赖地在地上划来划去。玄烬不经意间看到划痕,眼神骤变,地上赫然是:“小心,有埋伏。”
“泥像后一人,房顶两人,庭中庙外数人。”少女写罢,丢掉枯棍站起身道:“太无聊了,要不咱们来点刺激的,看谁快。”也不待玄烬回答,左手拈花右手并指,攻向殿正中的如来泥塑像。
埋伏泥像后的人起先听得一头雾水,又加上少女出手迅速,未及转念,攻势已近在眼前。大惊之余来不及躲避,只得出拳抵挡。
那人见少女姿容美丽,招式柔美,心中微微轻视。哪只才交手两三招便大骇不已,无论他如何变招,少女的拈花指始终不离他的手肘三寸,手指轻轻拂过他的手臂,他就感到一阵酥麻,几乎无法握拳。
“着!”少女一声娇喝。那人只觉心脏剧痛,接着双眼一黑就昏死过去了。
而玄烬在少女动的一瞬也跃上了房梁,只几个回合便将那二人尽斩于剑下。少女将手指从死人心脏抽出,随手摸出一张白绢,将手指上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还有些什么人,一起上了吧!免得等会一个一个杀,麻烦。”她眉宇间依旧妩媚,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说完,将血绢扔入火中,火光猛然增亮三分而后又迅速黯淡下来。
少女沉心等了片刻,庭中一片寂然,不由烦躁起来,对着庭院大骂道:“有本事埋伏,怎么没胆子出来跟本小姐好好干两场。若没本事也别在这儿吓唬人,滚回家守着你家媳妇,免得戴了绿帽子还不自知。”少女两年前曾偷偷离家游玩,因年少无知,误入歌楼酒肆几月,不仅学会妖媚勾魂之术,更学得满肚子泼妇骂街的言语。此时说来,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可那些人还真沉得住气,只见风动草伏,还是不见一人。
少女心中纳闷:难不成这院里没人?玄烬道:“师姐,这帮人在等援兵。”少女冷笑道:“哼,我让他们去阎罗殿等。”说完,快步走入庭中一处一处仔细搜查。后来走到榕树下,耳旁忽然传来暗器破空的声音。少女料是无法躲开,纤腰一扭,半膝跪地,抽出匕首往后一挥,听得“叮叮”声响,也不等下一批暗器袭来,双脚用力,人已飘飘来到几丈开外。
“妈的,敢偷袭我,不教训教训你们,还以为我是泥塑的。”少女柳眉倒竖,纤腕一翻,握着匕首怒气冲冲地跃上了树冠。
夜风吹动浮云遮住皓月,埋伏在各处的人再也沉不住气了,暗中移动,慢慢对少年形成了合围之势。
玄烬似乎全神贯注地望着树冠中的打斗,但在他们发动攻击的一瞬,心中喜道:“来得好!”长剑出鞘,剑光胜残月清辉,直杀得那群人鬼哭狼嚎,屁股尿流。
忽然,虚掩的庙门猛然洞开,一匹高大的玄色马匹冲了进来,直向玄烬撞去。玄烬本来扣着一个人的脖子正待下杀手,忽遭此变,也不慌张,变抓为掌,击飞手中扣着的那人,然后连退几步,避开马匹,挡在大殿前面。
刚才围攻玄烬的那帮人只余两三人,见他退去,急忙向庙外逃去。庙外黑黝黝的一片,俱是高头长腿的大宛名马。料是与刚才冲入庙内的马是一道的。马上乘客纷纷翻身下马,也不理这几人,径直进入庙里跟在那匹玄色马匹之后。马上是一位中年汉子,显然是这班人的领头,方脸浓眉,长臂正抱着被玄烬击飞的那人。
“咚”树冠上一个重物坠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把众人的目光纷纷吸引过去。
“爹爹,爹爹。”人群中一个少妇叫道。树底赫然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可惜颈上巨大的伤口“汩汩”向外淌血,已经活不了了。少女从树冠上纵下,道:“看来他们等的就是你们了。可惜还是没有等到,你们该再快点。”
“贱人,我要杀了你。”少妇尖锐地叫道,要不是被人拦住,恐怕她早就冲了过去。而少女也不理她,只细细打量这一班人:“呵呵,泉州梅家,江南断刀门,威武镖局……来得可真齐全。”眼波宛转,忽然对人群中的一个胖子轻笑道,“王老爷子,您老怎么有空来这儿,令郎还好吧?”
王魁一听,怒火中烧,越出人群道:“婴婷贱人,原来你是岳千林那个魔头的徒弟,今天老子要你血溅三尺,也挑了你的手脚筋,让你尝尝瘫痪的滋味,然后再在你的脸上划个百二十刀,看你拿什么去勾引人。”骂完,他心中忽生警兆,身子往后一飘,堪堪躲过杀招,只在胸前带出尺余长的口子。
玄烬暗道可惜。而众人心中却是一片骇然,王魁在武林中也薄有威名,居然躲不过这个无名少年的一招。
“呵呵,王老爷,您可要保重身体,您再有个三长两短,还有谁照顾你那瘫痪的儿啊!”婴婷扯着袖子捂着嘴吃吃地笑着,眼光甚是轻蔑。
“好剑。”带头的中年汉子望着玄烬手中的长剑赞道,“只是不知道剑名唤作什么。”玄烬并不回答,手腕一动,剑尖斜指天南,鲜血从剑身滑落,在地上溅成一朵美丽的花,而剑身依旧一片银白,仿佛刚从水中捞出,闪着霍霍清光。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中年汉子摇头道:“可惜可惜,天造奇才却入了邪道,否则定能成为一方少侠。”婴婷冷笑道:“少侠倒是好听,只可惜你们这些所谓的侠士全是些满口侠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奸佞之徒。少侠,少邪,有何区别。”
中年汉子浓眉一敛,正不知该如何答话时就听到少年倨傲的声音:“你是谁,我要跟你比斗。”众豪杰听见俱吃了一惊,而后满心好笑。
王魁忍痛道:“南大侠,这小贼胆大包天敢向您挑战,这不是自不量力吗?想必大侠一定会给他教训,不会坠了‘仙游门’的名声吧!”这个中年汉子姓南双名元嘉,师承“仙游门”。此次来寻岳千林只因他在数年前灭了威武镖局,害了他的师弟计守登。此时听见王魁的话,知道他欲借自己的手报刚才的一剑之仇,心中微微不屑,又不肯落人口实。于是他笑道:“好。”刚想跨出就听到有人喊道:“南大侠,杀鸡焉用割牛刀,这个小贼就留给小弟了吧。”
南元嘉回头一瞧,就看见梅家二当家梅折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五年前岳千林不知为何强闯梅家庄,梅家年轻一代的高手几乎全折在了他的手中。梅折鸿因为外出会友侥幸逃过一劫,而梅家大当家却身受重伤,缠绵病榻月余就去世了。
“梅兄,请——”南元嘉侧身而立道。
梅折鸿盯着玄烬,忽道:“你手中的可是银魄?”玄烬道:“是又如何!”众豪杰听着,俱是倒吸一口气。相传秦始皇一统天下时,曾收天下兵器铸成十二座铜人及四柄绝世好剑,分别是:银魄,碧光,血斩,夜归。宝剑是由众多亡国王储滴血淬炼而成,剑中含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王气和霸气,为众剑之首。但自南北朝混战后就不知剑落何方了,不料竟在此处见到一柄。
“哈哈——”梅折鸿忽然爆出一串长笑,“好,好,今天银魄该物归原主了。”说话间,他大手一挥,朝银魄抓去。玄烬剑眉一扬,银魄如出水的蛟龙直点梅折鸿前胸,剑光凛冽,激得汗毛直立。梅折鸿心中不屑,少年天分虽高但武功未精。果然,不一会儿,玄烬就处于劣势了。
“快看,岳千林那个魔头在里面,咱们快冲进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人群中有人喊道。婴婷脸色大变,短剑一挺就冲了过去,但在半路却被一条凌厉的长鞭拦住。
“贱人,你的对手是我,我要杀了你。”少妇目透怨恨道。婴婷因为被少妇缠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涌进大殿,心中大急,微微分神,手臂就被长鞭抽出一条血痕,疼痛异常。她不由暴怒:“找死!”短剑一竖,缠住迎头抽来的长鞭,二人各执鞭子的一头暗暗对峙。少妇暗自吃惊,那少女年纪虽小,气力却大,鞭子的另一头仿佛坠着千钧石,根本拉不动分毫。
“想要吗?我给你。”
少妇还没明白少女话中的意思时,就感到鞭中的力道猛然消失,鞭梢挟着短剑以一个奇异的角度直插自己的心脏。少妇纤腰一扭,险到极处地让过短剑。而少女趁着这个时机冲进了大殿。
想逃?没那么容易。少妇长鞭一抖也跟了进去。
而这头玄烬在梅折鸿凌厉的攻势下困境顿生,左挡右击之间,腰间不意露出了破绽。梅折鸿斜眼觑见,一把拿住少年的背心,大喝一声,举过头顶再掷于地上。玄烬顿时昏厥过去。
梅折鸿拾起落在地上的银魄,双手颤抖。这柄银魄原是梅家的传家之宝,外人无人知晓。但岳千林不知从何处知道,强闯庄夺剑。今日,宝剑终于再回梅家了。
梅折鸿抚摸宝剑许久,突然挽出两朵剑花,意气风发地喊道:“岳千林,今日就是你的死日。”说完,银光一闪,他已挟着银魄冲进了人群。
这场恶战之惨烈出乎所有人的想象。本来南元嘉、梅折鸿与杨质和岳千林有一战之力,再加上众多二、三流高手,不难将他击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南元嘉委顿在地,一柄断刀洞穿他的整个右肩,小腹上衣裳尽碎,赫然一只紫色掌印。他使劲地咳着,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湿透了胸前的衣裳。在他左边不出五步,梅折鸿怒目圆睁,颈间只有一线细细的伤口,但脸色灰白,已然死了。而杨质被挂在榕树上,没有了头。其他高手或立或卧,或在庭院,或在大殿,三三两两靠在一起,尽皆死了。